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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【为他人作嫁衣】
不用到田里去，跟着黄老邪一起穿过村子的时候，黎青山便感受到了那种气场的变化。
两天前走在村子里，还是欢声笑语一片，今天却是人迹寥落，两相对比之下，反差巨大。
坐在树下抠脚闲聊的大叔们已经不知所踪，只剩下边上两个胡子花白的老爷子，手里各自拿着根拐杖，面无表情的坐着。不远处，几个孩童正在围着一个水坑玩泥巴，若是平日，他们的娘亲们只怕早就冲出来大骂了，少不得还得揪着耳朵脱了裤子，拿着藤条抽几下屁股，可今天这些小屁孩却没人看管，玩得尽兴，脸上尽是飞溅的泥痕。
偌大的村子里，只剩下走不动的老人和不懂事的孩子，有劳作能力的人基本上看不见，也不知道哪去了。
黎青山心里隐隐已经猜到，他们必定是去田里了。
黄老邪心里着急，走得很快，黎青山也只好快步跟上。
到了田里，自己果然猜中了，绿油油的麦子地里人头攒动，但却是一片哀声叹气。
村民们头上裹着布，有的弯着腰，有的蹲着，还有的索性坐在田地上，几乎人手一个木桶，个个顶着日头，都在小心翼翼的捉着虫子。
哀叹声、怒骂声此起彼伏，偶尔有人站起来揉一揉蹲得有些发麻的腿，叹口气，痛快的骂上几句，然后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。
黎青山放眼望去，密密麻麻的蚜虫爬满了麦叶、麦杆、麦穗上，有的在爬，更多的在默默的啃噬着，似乎要把田里的所有麦子全部啃完才心满意足。
黄老邪虽然早看过这凄惨的画面，却还是忍不住痛心疾首，这哪是在啃麦子，这简直是在啃他的心窝子啊！
再过个把月麦子才能熟，没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，麦田里的蚜虫突然大面积的暴增，让人措手不及。
这些可恨的家伙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，像是无穷无尽，捉了一波又来一波，好像越捉越多，根本捉不完。
尽管骂声不断，可骂归骂，却也只能过过嘴瘾，宣泄一下心头的郁闷，对事情却没有任何助益，骂完了只能埋头继续捉。
黎青山知道虫子越来越多的原因。先前几天连着阴雨，气温一直较低，这几天日头一直很大，温度骤然升高，这种情况通常会造成小麦蚜虫的大爆发。
蚜虫有着超强的繁殖能力，一年能繁殖20～30个世代，这速度基本上能秒杀所有计生队，估计80年代那一批战力最强悍的计生大队碰上这个，也只能傻着眼靠边站。而且经过漫长的进化，有些蚜虫甚至已经进化出了非常奇葩的本领，雌性蚜虫不需要雄性就可以怀孕、生育后代，生物学上把这种卵不经过受-精也能发育成正常新个体的现象称为孤雌繁殖。
蚜虫的最大危害就在两点：能吃，能生。
站在田间，黄老邪看得连连摇头，嘴里骂着老天爷，不多时竟是老泪纵横起来。
“……贼老天，你就不能让我们村安安稳稳地过一年吗？”
黄老邪的怒吼声响彻云霄，村民们纷纷抬头望去，可头顶之上，那苍天依旧无言，只是日头仿佛更大更强烈了。
黄老邪不甘心啊！黄蚁村已经穷了好几代，今年杨大蒜捡回来个娃子，好不容易让整村有了点起色，正盼望着能有个好年头，可这突如其来的虫灾却让全村人一下子又陷入了巨大的劫难中。
唉，今年，眼看着又要毁了。
没有理会黄老邪的怒吼，黎青山像是入定了一样，站在微有些潮湿的泥土里，冥想着什么。
一道魁梧的身影嘴里吆喝着，大踏步向这边奔了过来。
黎青山睁开眼回头一看，那不是老铁柱吗？
老铁柱就是铁柱他爹，这名号就像传家宝一样，不知道是不是代代相传。
这人如其名、身如铁柱一样的汉子，此时却是满脸泪水，手里端着个碗，一路大喊大叫着跑过来。
“……死蚜虫，看俺弄不死你们……弄不死你们俺就不叫老铁柱了……”
见黎青山站在路中间，老铁柱却是尴尬一笑缓下步子，走到近了，指着脸上的泪痕，强颜说道：“娃子，叔可没掉眼泪，这眼泪是让这蒜汁给熏的，你可别误会了。”
黎青山惨然一笑，点着头，实在不忍心去揭穿他。他微微侧过身子，老铁柱这才面目狰狞地笑起来，端着碗从他身旁呼啸而过。
收起感慨，黎青山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了上去。跟到他家麦田里，这才见老铁柱端着碗慢慢蹲下来，用手指蘸着点碗里的蒜汁就往麦管子上涂。
蒜汁的味道浓烈，有很强的驱虫效果，一涂上去，那些小蚜虫果然纷纷避让。
老铁柱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起来，想了想，索性伸出三根手指，同时插到蒜汁里，然后快速的涂抹起来。
黎青山这才恍然大悟，怪不得蒜头三文钱一个都有人买，原来竟是这个用处！
想透这一点，却也忍不住痛骂起来，这商家真是黑心！
联想到陈若兰之前说的虫灾，这事情就不难理出头绪来了。
黑心的商家先用一文钱的价格大肆收购蒜头，便是算准了虫灾会爆发，然后再高价卖出。若是此地没有虫灾，估计也会运到周边有虫灾的地方开卖，以赚取利润。
头脑倒是有一些，不过良心却是大大的坏，这种钱也赚，发民难财的奸商真是从古至今都有！
可怜的是，民智未开，中招的人还不少。
没脑子啊。
这种法子虽然可以治标，却远远没有治本。就算在自家田地里全洒满蒜汁，那蚜虫呢？
全跑到隔壁田里去了！
这不是以邻为壑吗？问题说起来还是没有解决。
若是运气差的，贼老天再悄悄给下一场雨，很快便会前功尽弃，到那时候，只怕哭都来不及了。
黎青山正想劝老铁柱两句，老铁柱却嗷嗷嗷的大叫起来，双手捂着眼睛，手里的碗掉到地上，那宝贝一样的蒜汁顿时洒了一地。
原来他用蘸过蒜汁的手指擦拭眼泪，这下一语成谶，真的被蒜汁给呛到了。老铁柱顿时眼泪狂飙，也不晓得是真给呛到了，还是心疼花了大价钱弄出来的蒜汁全给洒了，白白喂了泥土。
老铁柱心中恼火，气不打一处来，一边叫着一边痛骂起铁柱他娘来。麦田那一头，铁柱他娘不服气的站起身来，正待开口扯开嗓子顶上两句，听了几句却是又默默的蹲了回去。
“……头发长见识短，见人家卖蒜头，你也卖，现在好了，还不得乖乖的把铜子吐出来……败家的婆娘！”
老铁柱骂骂咧咧，黎青山虽然猜到事情的大致经过，却还是上前帮他捡起碗，然后问了一句事情的来由。
听他问起，老铁柱顿时口沫横飞地诉起苦来。果不其然，前两日铁柱他娘跟着村里其他的大叔大婶一起，组团卖了好些蒜头，一伙人还以为捡了大便宜，乐了两天，可到了今天就笑不出来了。
刚才老铁柱已经咬着牙，把卖出去的蒜头重新给买回来了。一文卖的，三文钱买的，这一来一回，一百个蒜头瞬间就赔了二百个铜子。听老铁柱说，村里还有亏更多的，没敢吱声罢了。
“铁叔，那柱子这些天卖鱼所得的钱，还剩下几个？”
老铁柱面有愧色，没敢答话。
黎青山有些无语，村民们还是太善良了，见着这种“好事”，想也不想就一窝蜂的去了，没想到最后组团中招，自食恶果。
等到问起那位黑心的商户，老铁柱顿时又是火大，这才敢开口，站起来指着铁柱他娘又是一阵戳骂。
“……以后只要跟这黑心宋有关的，再敢掺和，看俺不休了你这蠢婆娘。”
铁柱他娘满肚子的委屈，见自家汉子把错都推给自己也是不甘心，默默垂起泪来：“你本事，怎么也不见你当初拦着我卖蒜头？”
两人说着互相来气，黎青山好不容易才阻止这两口子对掐起来，又转了一圈，听见村民们果然都在低声痛骂这黑心宋，好像此人比眼前这些蚜虫还可恨，显然中招被坑钱的村民并不在少数。
日了，村民们就是老实啊，容易给人骗，这几天辛苦弄舔砖、还有小子们卖鱼分到手的那些钱，只怕已经给坑得差不多了吧？
想到这里，黎青山顿时有些窝火，一脚把脚边一块土块踢得飞起。
能不火吗？
自己忙活了这么些天，还想着给村民们弄点压兜钱，没想到，最后竟然全给他人作了嫁衣！
可怜的大牛，可怜的铁柱，每天辛辛苦苦早起捕鱼……
可怜的黄老邪，为了作坊的事整天跑进跑出，鞠躬尽瘁，听说连鞋子都跑坏了……
可怜的村民们，还以为赶上好事，拿着蒜头争先恐后的就去卖，妄想捡个大便宜，没想到最后吃了哑巴亏，有苦没处诉。
不行，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，要不然那群毛头小子们可不得伤透心！
村民们虽然蠢了些，可是，黎青山绝对不允许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么摆弄他们，骗他们的钱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