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节 黑云压城

窗台花大姐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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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文若见到王妃,思亲之绪涌上心头,无奈顾虑身份,只得忍耐,匆忙走上前来,跪而拜之。

    西宁王妃听闻来者姓裴,河南人氏,不禁心中疑惑。拆见信函,细细阅览,虽是十年未见,可仍认得那是表哥陈卿嗣的涓润笔迹,心中五味杂陈,难以言表,读了这信上内容,更是触目心惊,不由挺着身孕,不顾尊位,出门亲迎。

    “快请起,既是故人来访,便无禁忌,请阁下务嫌麻烦,入王府中一叙。”王妃娓娓而言,声色之中,毫无弄虚作假之绪,令人心中甚感暖意。

    文若双拳落下,方抬起头,近身细视,不由得心头一惊,虽有王妃当年印象,但十年不见,也忘却了大概。只见眼前王妃容貌秀丽脱俗,虽有身孕,身材已然消瘦,其衣着单调,丝毫不沾宫廷庸俗之气,含笑之间,格外柔雅温和,若是身旁没有这些奴婢伺候,文若也不敢相信此人身份竟是如此尊贵。

    “难怪父亲情不自禁,姑母如此母雅,当真是母亲无法相比。”文若心中暗自赞叹道。

    待文若抬起头,王妃深情望了文若一眼,嘴角微张,神色微乱,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遗漏之事,上前挽着文若胳膊,一同进了王府大门。

    “王妃娘娘,草民一介布衣,尊卑有别,请娘娘不要折煞草民。”文若自恃惶恐道。

    “你父亲可还好?”王妃小声呢喃道。

    文若慌了手脚,心中料道:“难道单凭这一纸书信和我的相貌,就已猜出我的身份来历?姑母与父亲一般睿智过人,不愧是裴家后人。”

    “回王妃娘娘,家父他并不好。”

    文若低头间,只觉自己右手一紧,被王妃暗中抓得生疼,抬起头,见王妃眼中悲怆,神色茫然,想必自己此时出现于此,已经叫她猜出了大概。

    王妃轻叹口气,带着文若进了王府偏房,安排住下。文若见表姑并未急着商榷信中军情之事,不禁一头雾水,难免焦虑。过了戌时,文若沐浴用膳后守在房中,仍不见动静,心中疑惑不解。

    “难道姑母不知这信中军情之重?”思索间,房门突然从外被拉开,只见一人挺着肚子,身着幕离而入,正是王妃。

    王妃回身扣上房门,将起身的文若拉回屋中坐下,掀开幕离,露出真面,问道:“文若,你父亲到底如何?是不是交州出了大事?”

    文若见王妃这般明白,踌躇片刻,生怕她听后惊了胎气,沉缓道:“姑母既已识得文若,为何不问这信中军情是否属实?”

    王妃皱眉片刻,摇头道:“我认得你父亲笔迹,自然不会有假,为何你父亲让你亲自前来送信,从交趾到姚州,遥遥千里,他怎能放心你一人前来?”

    文若听后,哽咽难安,声色颤抖道:“回王妃,此信便是父亲生前遗物,在这之前,交州闹出兵乱,父亲得知军情,已是病重不治,为救文若性命,服毒而亡,这才派文若前来将机密军情告之西宁王,告之加以提防。”

    文若望去,王妃双眼如被水熄灭的火种,整个人瘫在椅上念念有词,迟迟摇着发髻,强忍不让泪水从眼眶流出。

    “那你母亲现在何处?”

    文若没有作答,十指相绕,镇定道:“母亲已随父亲而去。”

    王妃浑身一颤,仿佛身体凉了一截,稍缓后,王妃怜悯望着文若,见侄儿这般坚强,甚是欣慰,抚着文若肩膀安慰道:“孩子,你尚年幼,父母已逝,日后西宁王府便是你的家,只要姑母在世,定要替兄嫂照顾你一生。”王妃本想靠近安慰文若,可见侄儿眼中多少有些戒备和孤冷,心头之痛更甚。

    文若哽咽连连,不能自已,断断续续叩谢道:“谢王妃收留之恩。”

    “你父亲既已将裴氏一族的往事告知于你,日后也不要再叫我王妃,称我姑母便是。”王妃握着文若冰凉双手,叹了口气,看着文若眼睛说道:“姑母明白,你之所以不愿以身份相见,定是介怀当年兄长与王府之间的恩怨。此事已过去十年,如今兄长已故,就算天大的恩怨也该化解了。”

    文若暗暗点头,望向窗外西月,深吸一口气,转头说道:“姑母,家长里短容侄儿日后再续,如今大难当前,请姑母务必将书信交予西宁王殿下。”

    王妃本想多加宽慰这可怜侄儿,却见他眼中有神,无半分颓废,不由钦佩兄嫂教子有方,不像自己这般溺爱世子。

    “明日是唐生二十加冠,王爷外出,昨夜去了城郊灵隐山,为唐生祈福,此时并不在城中。”王妃皱褶细眉,无奈摇头道。

    文若猛得站起身,手掌悬空桌上,险些气怒拍出声响,呼吸急促道:“那姑母可否有权调动姚州刺史之兵,以备布防?”

    “刺史大人尚在京城,姚州一切军务,皆掌于王爷之手,就算是我,也无权干涉。”

    “姑母,此事十万火急,万望你能派王府下人尽快寻回王爷。”文若紧咬嘴唇,右拳拍掌,低头顾盼,言语严谨道:“据父亲信上所说,敌军二十四日入侵姚州,吐蕃骑兵何等骁勇,侄儿虽未亲眼见过,可连朝廷河西大军都畏之三分,必是强悍敢死之军,既然不远千里来犯,焉能不懂上兵伐谋的道理?若吐蕃六诏联手,定会先派商客偷入城中,视为内应,挖掘地道,里应外合,万一敌军已打探清楚,趁主帅不在城中,提前集合兵力,星夜来犯,若不提前预备弓弩、火雷、滚木、巨石防范于东、西、南三座城门,姚州城内军不过五万,大军调集之时,城池就已被攻破,敌军如潮涌入,生灵涂炭,城中老幼百姓又当如何自保?”

    王妃一字一句记得清楚,他知文若心性聪慧,可没想到自家侄儿谈及军务,竟是这般老练,好似久经沙场一般,句句都说在要害之上,不由让她既感钦佩又觉心惊。

    王妃下意识抚着陇起小腹,低头思索片刻,随后抬头问文若:“侄儿可有应对对策?”

    “回姑母,侄儿虽是纸上谈兵,但未雨绸缪总好过坐以待毙,若姑母信得过侄儿,侄儿愿想尽办法,保姚州城两日太平。”文若掷地有声道。

    “侄儿请讲,姑母愿闻其详,定倾力支持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文若跪在地上,从身后床榻边取出一张半米不到的卷轴,展开铺在地上。王妃一看,顿时惊呆,这卷轴上密密麻麻标记着姚州城的各道街坊、客栈以及粮仓、钱响、军械、盐茶各库,画得十分详尽,有些地方就连身居姚州多年的自己也不是很清楚。

    见王妃些许惊愕,文若赶忙安慰道:“姑母莫慌,此图乃姚州城草图,是侄儿方才所画,因今辰才到姚州,绕了一周城池,有些地段的名号还是辨别不清,不过城中分布应大致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侄儿有心了,唉,唐生那孩子,若是有你这一半专心,姑母就烧香念佛了。”

    文若眨眼笑了笑,见到王妃后,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,整个人突然放松了许多,好像天塌下来也无所畏惧了。文若咳了几嗓,喘上一口气,说道:“姑母谬赞了,表兄自有表兄的长处,只不过在此危难关头,需要将众家长处聚在一起,方有胜算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派人给你姑父送信,只是不知何时能归,眼下侄儿有何良策,但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文若点点头,随后说道:“侄儿是这样想,父亲既在信中提及吐蕃六诏,结太和河蛮来犯,若侄儿所料不错,吐蕃大军定出泸水而攻泸南,六诏河蛮杂兵定出太和而攻南华,只要能将这两军拖住其中一支,姚州则免遭合围之困。可如今三军统帅不在府中,大军无法调动,而今之计,只得死守待援,侄儿恳请姑母命王府中青壮府兵、部曲,秘密布防于城西南两门,暗中排查敌方在城中是否有地道存在,若有,则用土砾筑沟壑以拒之,若无,则监井而闻,以防不测。”文若分别指着卷轴上地图所标位置,说道:“侄儿看过,西南城高池深,相对坚强,只要敌方不集结兵力,猛攻于一点,足可固守一时,请姑母立刻书信于剑南节度使,请他立即发兵来援。另外,请姑母派给侄儿五十名士卒,聚于城北门,开凿地道,一旦西南两门失守,北门关闭,届时也可将城中老幼妇孺送至城北三十里长城县,再行疏散避难。”

    王妃听文若之策条理清晰,不禁有些激动,暗自点头道:“好,我立刻着人去办,可刚才侄儿说过,城中很可能混有敌军细作,敌军若知我军连夜加固城防,连夜出城报信引敌军攻城,该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文若暗吸一口凉气,险些忽略了这些细节,思索说道:“若是今夜封锁城门,明日城中必然引起慌乱,细作借机散播谣言,弄得人人自危,不战自乱,此计不好,更何况我军开凿地道,敌军亦能,若是下令封城,暗中设防,敌军细作便知我城中防备羸弱,很可能借着地道,出城引兵,敌军若知姚州空虚,定会大军直扑,星夜来犯,在姑父回城之前,还是不要封闭城门的好。”文若想着想着,只觉眼前发黑,身体力乏,此时他心里明白,凭自己能耐,只能勉强守城一时,胸中却无破敌之策,不由叹道:“姑母,而今敌暗我明,敌众我寡,天时地利皆握在敌军手中,侄儿无能,只能到此为止。”

    王妃走上前,抱着文若肩膀,轻抚文若脸庞,信心满满道:“我侄天性聪慧,将来定当大任,兄长嫂嫂若在天有灵,也可安息了。”

    文若有些羞臊,难为情道:“姑母,侄儿从前在军中习得些筑城打道要领,事不宜迟,请姑母不辞辛劳,着手安排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这就去。”

    待王妃从房中走后,文若收起转轴,靠在桌边,休憩片刻,可闭上眼睛,就会想起那日父母惨死,杀妻而逃的场面。文若不敢再歇,推开窗,只觉窗外空气丝丝冰冷,不像交趾那般沁人心脾,回想姑母身着幕离而入,定是不愿惊动府中幕僚,只怕西宁王属下与父亲关系十分不睦,不过王妃寸寸关心,护爱之情,着实令文若心头火暖,不禁笑着自语道:“姑母母仪四方,当真贤惠顾家,有姑母在,一切危机,定能迎刃而解。”说罢,拾起外衣,出府奔着北门去了。

    待士卒集合完毕,文若为防惊动敌方细作,刻意寻了处死角开凿地道。此处城北门不足百米远,又是建在井边,所以省去了不少工期,五十名士卒分成两队,一队负责开凿打洞,一队搬运碎石,文若则是往返于城墙与地面之间,指挥方向,控制进度。

    “姑母当真与我心有灵犀,挑选之人皆是耐久坚韧之兵,照这样看,不用三个时辰,就可将地道通凿数百米,天亮之前,或许能够通到城外。”

    丑时刚过,文若吩咐众军士加紧赶工,自己则骑马赶回王府,询问王妃城防布置。到了王府正门,文若下马,只觉王府卫士各个面色阴沉,双臂僵直,好似刚被痛骂了一阵。

    文若左右看看,上前询问道:“王府中可有事发生?”

    那士卒摇摇头,无奈道:“裴公子,是王爷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文若一听,心中大喜,跨着沉稳大步走入王府,却不曾寻得王妃。绕过王府正堂,文若走了许久,遥望偏厅门前围了许多婢女,心想姑母定是在此,便悄悄绕道其后,凑上前去,只听厅中争吵纷争,那暴怒之声明显不是王妃。

    文若隐隐躲在石柱后,面前众婢女皆无人抬头,跪地不起。听着房内一片寂静,忽然,房门从内被‘嘣’的一声推开,一人正从屋中愤愤而出。文若看不清那人模样,夜阑之中,只觉此人盛气凌人,身影朱黄相耀,服饰甚至华贵,十之八九便是西宁王殿下了。

    文若待婢女一个接一个走出偏厅,房中仍是鸦雀无声。文若走进屋中,发现王妃正跪在地上,左脸一片红晕,定是被西宁王打了一巴掌。

    文若闻这房中满是醉酒之气,定是西宁王贪杯,饮过了,耍了酒性。文若有些窝火,可细细想想,这里本是西宁王的一品王府,姑母再亲,也终归是西宁王家眷,在王府面前,自己只能算是外人。文若不答话,见王妃跪在地上迟迟不肯起身,心中十分难受,连忙跪在地上问道:“姑母,您不碍事吧?”

    只见王妃身似僵木,目中尽是无奈,摇头对文若说道:“无妨,无妨。”

    文若犹豫再三,还是开口问道:“为何殿下要打姑母,难道是因为姑母今夜调动王府兵丁,姑父因此而恼怒?”

    王妃闭眼瞑目间,两行泪水黯然流淌下来,叹息道:“不止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姑母,无论如何,勿动了腹中胎气,跪久了难免伤了身子,侄儿恳请姑母坐下,有何难处,不妨跟侄儿说说,或许侄儿能帮的上忙。”

    王妃无奈苦笑,点点头,徐徐站起,说道:“侄儿,姑母要求你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姑母请讲。”文若将王妃搀扶至塌,一同坐下。

    “姚州恐怕是保不住了,你找到唐生,你们二人趁夜一起,逃出姚州,避难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为何啊?”文若一愣,大口一张,不解问道。

    “五十岁的人了,还像个小孩一样,这般义气用事。”王妃用力拍着大腿,眉头皱得扭曲,见文若困惑,转过头对文若悉心说道:“殿下之所以气,并非不胜酒力,而是长期优渥,失了戒心,我此时再怎么劝诫,已是无用。方才姑母将敌方军情告之殿下,殿下问我消息从何得知,我如实回答,说是兄长重托,可还未等我说完,殿下勃然大怒,说是边境若有来犯,自有烽火台传递军报,这等谣言也肯轻信,可连我这种妇人皆知,那烽火台已多有十年不起狼烟,早就形同虚设,若敌军潜入,必遭沦陷?我本想多做解释,殿下气不过,打了你姑母一巴掌,要知道这二十多年来,他还是第一次打我。”

    文若听后,觉西宁王一把年岁还这般冲动,只得无奈道:“那姑母为何不将父亲之死告之殿下?”

    王妃听了直摇头,哀声怨语道:“殿下亲民如子,与百姓一般,只知兄长这十年来在交州贪渎税赋,克扣于民,怎能相信兄长仍忠于社稷?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。”经历了交趾城中的生生死死,文若已知姑母深意,点头道:“恳请姑母与文若一同逃离此处。”

    “傻孩子,我知你心疼姑母,但姑母既是王府王妃,亦是朝廷诰命,怎能舍一方百姓而苟且逃命?”

    文若心中酸凉,垂着双眼说:“文若已丧双亲,在这世上,姑母是文若唯一亲人,若姑母不肯离去,一旦出事,文若就算离去,亦是荒郊烂草,随风而飘。”文若说得动情,难免有些咳嗽,继而说道:“姑母放心,文若不是习武之人,自知分寸斤两,绝不会鲁莽行事,若敌军来犯,势大难当,文若定会借机带兄长逃离此处;若敌军不来,那文若只需在城墙上巡视,一旦有警,侄儿便撤退下来,将敌军部署告之殿下,也好有所准备,不知姑母可否同意?”

    王妃听后,心里舒坦了许多,有这年少老成的侄儿陪伴,胸中不安自是少了七分。王妃紧紧握住文若的手,双眼慈爱看着文若,说道:“侄儿,以你的才能远见,胜我儿唐生数倍,姑母若生下郡主,将她嫁于侄儿,也算托了大福。你记着,无论日后发生什么,都不要学兄长那般苦苦支撑,若你表兄唐生胸无家国之忧,心无社稷之愁,你亦可离他而去,不要做什么孟德之文若,过自己想要的生活,明白吗?”

    王妃句句真言,催文若泪下,文若跪在地上,为王妃重重叩头,紧紧相拥,哭泣道:“姑母,文若求您,不要有事,文若已经没了父母,您就算为文若想想,也要多多保重。”

    “好,好孩子,快起来。”王妃搀起文若,抚摸着文若后脑,哽笑道:“我裴氏子孙各个人中豪杰,苍天在上,有何畏惧?”

    从王府走出,文若面颊泪痕犹在,这往返几次下来,仍尚未见到唐生,心想这纨绔的世子跑去哪里贺寿了,至今寻不得半点踪迹。文若虽答应姑母,与唐生一同北上逃难,可心里却也实在无奈,若唐生出城撒野玩耍,大军压境之时,又该去哪里寻他?

    夜风袭来,城内火光弥漫,城外林径分明,伴着深林之中几嗓并不难听的鸦鸣,文若身披圆袍,登上西城楼。守城卫士戒备森严,高举火把,将城外几里地开阔的溪流照得通明,文若见城墙之上的王府亲卫并未被撤走,心里顿时踏实不少。

    “想这西宁王还老没糊涂,若是方才义气用事,一怒之下撤了姑母派人布置的城防,到时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救,也来不及了。”

    文若心事重重漫步城墙之上,王府亲卫从王妃那里皆知裴公子,因而格外敬重,文若所到之处,军士点头示意,文若皆一一还礼。

    眼见头顶弯月渐被阴云所笼,文若脸上忽明忽暗露着月光,眼神之中尽是不解的苍茫。

    “父亲留下的这份紧急军情,既是从曲览那里得到,定然不会有假。六诏河蛮也就罢了,姚南本是他们祖地,自然是时时刻刻,虎视眈眈,可吐蕃不远千里,横跨三江,本该东进剑南,取安戎城,怎么会南下百里攻打姚州?这姚州距吐蕃最近部落也至少有千里,一旦粮草供给接应不上,很可能被我唐军截腰冲杀,全军覆没,就算侥幸据为己有,此地有六诏和剑南节度大军两面夹击,可谓是腹背受敌,绝非长远之计。如此想来,吐蕃大军进犯的动机着实可疑,莫非他们此役不止是偷袭姚州,还有其他动机?如若能猜透这一点,说不定会有破敌良策。”

    文若想了许久,实在想不出什么,索性抬头一看,东边已露出一丝微红,看样子已过了丑时。文若心有不甘,走到城墙一角,抓了个无精打采的新兵询问几句。

    被文若抓阄的年轻士卒长得十分有趣,年纪虽比文若大出不少,可面相却很稚嫩,大圆脸,三角嘴,方眼睛,棱角甚是不搭,见文若从被后偷使暗劲,浑身一激灵,以为自己偷懒打盹被长官瞧见了,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。

    “来,这位兄弟,你到我这边来,我有几句话要问你。”文若倒是没心思拿这新兵开涮,开门见山道:“我来问你,这几年六诏河蛮之兵是否常犯我姚州?”

    这圆脸士卒见文若不加责罚,话也投机,干脆也抚着头盔坐下,小声说道:“回公子,您这可是问对人了,小胖儿是土生土长的姚南人,虽不识几个字儿,可对这云南六诏是知根知底,别看小胖儿年岁不大,这几年大大小小跟着西宁王殿下于那六诏干过几架,也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人了。”

    文若见这自称小胖的士卒健谈得很,不禁笑问道:“那你倒是跟我讲讲,这西南六诏为何对我姚州动兵?”

    “打仗嘛,哪有几个多原因,不过这事儿也奇了,按往常,六诏内斗的厉害,公子你也知道,那蒙舍诏之人凶悍残忍,对打仗极是渴望,六诏虽是同宗同族,但也经常内斗,如若说他们携手打仗,那肯定是西南那头闹了粮荒,大概三年前,就闹过这么一回。”

    文若听后,暗自点头,说道:“没错,六诏之地,皆为蛮夷,文化不通,反复无常,虽地产丰富,但因三江会合,多有灾害侵扰,其富饶不比川蜀剑南。每逢连年灾旱,必出兵扰临,掠夺食粮,若是涝灾,六诏之蛮则联手大唐,共讨吐蕃,吐蕃因地处两河上游,粮食充足,农田无损;若逢旱灾,六诏则联手吐蕃,掠夺我大唐边关,我大唐川蜀乃天府之国,粮草充足,自然不受干旱所扰。”

    小胖一听,顿时觉得眼前这人是高深莫测,右手兴奋地拍着铠甲说道:“公子真是高人,高人,小胖佩服,句句都说到点子上了,这快饿死的人比鬼吓可怕呐,什么事儿不敢做?小胖可是亲眼见过,那活人吃活人的惨状。”

    文若见小胖口若悬河,身上倦意忽然少了许多,继而问道:“那这几年六诏收成如何?”

    “怪就怪在这儿了,这几年太和城西南风调雨顺,六诏从不来犯,谁知道今天是见了什么鬼了,又跑到这城底下来送死了,唉!闹得大伙都睡不得个安稳。”

    文若摇头笑笑,拍拍小胖肩头铠甲,小胖打了个哈欠,倚着城墙缓缓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突然,文若耳边仿佛被冰锥滑过,抬头刚要说话,从天而降的一支冷箭将小胖的脑袋穿透,溅得文若满脸血浆。

    文若吓得双眼死瞪,只见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小胖瞬间变成一具死尸,温热的血液滚滚渗出铠甲。惊恐万分间,文若忽听见城墙另一头嘶声裂肺的慌乱大喊:“吐蕃军来啦!弓弩手预备!”

    文若全身颤抖抱着小胖尸体,偷偷将眼睛卡在城墙空隙中瞭望,只见城外一望无际的深林中,无数只拳头大的蚂蚁从地底喷穴而出,蔓延开来,一声‘哄’的山崩巨响震得脚下城墙隐隐发颤,吐蕃军数万铁蹄携踏破山河之势,一卷而过,如黑色海水般瞬间淹没了树林,文若向下望去,吐蕃步兵拉开剑弩,已离城池不足百步。

    文若用他残留热血的双眼看得清楚,这一望无尽的黑色骑兵距城池已不足两里之遥,此时此刻,脑中只剩下‘绝望’二字。

    ------第一节终了